就算是流行音乐行业的从业者,也大多不知道陶诗的来历——之前籍籍无名,全无来历,只是这两年突然就红了,红到爆。作为音乐类榜单第一名歌曲《大风吹》的制作人,他立刻得到全行业的关注。
陶诗的对外合作报价,有的说是50万一首,有的说是100万。而当我们向陶诗本人核实的时候,他表示:目前是200万,100万已经是去年的价格了。
作为对比你要知道,十几万元的价格,甚至已经可以在欧美最顶级的版权代理机构,买到一首不错的作品,将其打造为偶像团体的主打歌了。其中包含的权益,不仅有作曲、编曲、混音,还能充分行使甲方权利,让对方修改个七八遍。
对于100万的报价,一家音乐公司负责人表示犹豫。不过,当问题变成“100万你愿意请李宗盛,还是愿意请陶诗”的时候,对方义无反顾地“选陶诗”,因为“李宗盛的歌红不到这个程度”。
《大风吹》这样的“神曲”,一年光版权收入就到了千万级。相较之下,投入一二百万也算不上什么特别。不过,内容产业永远具有偶然性,谁都无法保证永不失手——一旦失手,制作方又不退款的话,那100万对音乐行业来说实在太巨大了,是绝大多数人赌不起的水平。
华语流行音乐这十几年的走势,表面上看是从周杰伦走向了蔡徐坤。但如果看得再深一点,这条曲线其实是从李宗盛走到了陶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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确实就是一瞬间的事情,《大风吹》红了。3月中旬这首歌才上架,5月就已经成为现象级“爆单”。按照一篇稿子的常规写法,这里应该列举一堆数字,包括短视频平台上超80亿的播放量、由你音乐榜累计5周的在榜时长等,用各种维度来证明这首歌达到了怎样的量级。
不过,我们不准备给出更多的数据。原因很简单,你要么已经被它的那句“就让这大风吹/大风吹/一直吹/吹走我心里/那段痛那段悲”洗脑;要么你就还没听说过它,列举更多数据也作用不大。这是当今传播环境里的常态,在这个App、这群人里已经耳熟能详的事,换到另一个App、另外一群人中间,很可能毫无感知。
乐评人耳帝是在4月2日的夜里,第一次提到《大风吹》的。音乐综艺《天赐的声音》里,原唱王赫野与歌手刘惜君一起演唱了这首歌。节目播出几个小时后,耳帝发了微博,“这歌估计能在短视频平台上火吧”。
著名乐评人耳帝在微博上发布了对刘惜君与王赫野合作版《大风吹》的评价 这句话事后在圈外人看来,算得上“神预言”。但《大风吹》的版权公司好乐无荒负责人陶诗觉得,这是一个从拉弓那一刻起,就预设好即将奔赴且必定到达的靶心。“我们是一家市场导向的公司。”在这里,没有稀里糊涂就红起来的歌,他运营的所有歌,都是“市场导向的”“找准切点的”。
他这样剖析此次成功:首先,《大风吹》是一首复古类型的音乐,“大环境很久没有出这种音乐了,上一首还是《野狼disco》,都快两年了”。他选择的声音来自王赫野,一个新人,“不土不洋,卡在中间”,“不是说他没特色,而是恰到好处。太洋了就唱不了爆款,太土了也不符合我们想要的”。至于歌里最洗脑的那段粤语,“特意不按照粤语写歌词的方法去写,不是真正的粤语表达方式,而是内地人去学粤语的那种感觉”——所以,它是一首针对80后90后的歌,这代人曾经有过听港乐、看港片的经验,会被轻易唤起记忆。
由2019年爆火神曲《野狼disco》改编的《过年disco》登上了2020年央视春晚舞台 《大风吹》不是陶诗的第一次成功。2019年11月1日,他创办的好乐无荒公司推出第一首原创作品《你的答案》,从问世到登上各大音乐榜单榜首只用了两周。此前,他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经纪人——用饭圈的话来说,这简直是天降紫薇星一般的存在。好乐无荒出品的歌曲不多,但每一首都获得了成功,是一家以“精品化”为取向的公司。
《你的答案》的创作动机也是来自“市面上很久没有出这样正能量的热单了,要倒推的话,就要推到《夜空中最亮的星》或者《追梦赤子心》”。那时,“逃离北上广”风潮正盛,陶诗的目标是做一首能触及大众情绪的歌,“需要正能量歌曲激励他们坚持下来”。
紧接着的疫情,让这首歌有了更具爆发力的传播——平台上,大量正能量短视频涌现,需要歌曲适配,而《你的答案》副歌部分高亢的“黎明的那道光/就驱散黑暗/丢弃所有的负担/不再孤单”恰逢其时,成了强劲的时代背景音。
传统音乐行业中的制作人,无论李宗盛、姚谦、张亚东、高晓松……都是词、曲、编的直接参与者。好乐无荒有多名这个意义上的制作人,但陶诗显然才是公司的灵魂人物,他的工作更多时候是提出选题、选择方案、督促修改,以及运营推广。
那些音乐之外的元素,在如今重要性前所未有地突出——或许文字工作者能轻松理解这种局面,写得足够好当然重要,但如果以“爆款”为评价标准,更重要的是三观正,选题准,情绪强烈,推广到位。
可以用《星辰大海》这首歌创作推广的全过程,来说明他的价值所在——
在《你的答案》推出一年后,疫情得到全面控制,陶诗再次选择“正能量”选题,在今年1月推出歌曲《星辰大海》。制作录音完毕,即将发行的时候,他对歌词做了最后的修改,把“像星辰散落大海”改成“像星辰守护大海”,两字之差,因为“散落还是有些消极”。
他为这首歌的推广设定了很多场景,包括:医生守护着大家的健康、军人守护着我们的祖国、消防官兵守护着你我的家……最后,他成功地和短视频平台上的各地消防官方账号联动,以这首歌为BGM(背景音乐),配上消防官兵训练和工作的画面,再加上“无谓火海,向你奔赴而来”“向你奔赴而来,守护万家灯火”之类的文案,几个月里,仅“消防版星辰大海”在某短视频平台,就拥有了超过600万次的播放量。
在某短视频平台,《星辰大海》原版的使用量就超过了400万 可见,音乐制作人如今最核心的职业能力,是作为“时代捕手”的能力。好乐无荒成立不久就成为行业里的头部公司,除了在音乐本身精耕细作之外,更大的优势正在于此。
陶诗把自己的经验总结成“热单思维”。“热单”即“热门单曲”,从欧美流行音乐中hit song直译而来。hit song是个数据标准,由一系列维度构成——比如美国Billboard排名、播放器spotify上的播放量、在多少个国家的iTunes排行榜上取得过高位……但在国内,“热单”这个词才普及不久——过去,我们只能以“家喻户晓”“广为传唱”这种感性词汇来表现一首歌的走红程度,而如今,在“热单”的世界里,一切都是可以数据化和排行化的。
“热单”在陶诗眼里,分为三个档次。全平台加起来,日播1000万以内的是小热点,1000万到2000万的是属于中型,2000万以上才是大热单。而《大风吹》的成功,远超这三个档次之外——当音乐圈外的长辈都开始讨论这首歌的时候,陶诗说,“这就叫神曲了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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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神曲”其实是更早的概念。2004年左右,周杰伦、蔡依林、孙燕姿、陈奕迅等老牌歌手仍然沐浴在唱片工业最后的光环里——周杰伦的《七里香》、陈奕迅的《十年》、容祖儿的《挥着翅膀的女孩》、梁静茹的《勇气》,都是2004年的作品。
2004年,周杰伦获得世界音乐大奖中国区最畅销艺人奖(来源:视觉中国) 但同时,2004年也诞生了《老鼠爱大米》《两只蝴蝶》这样与上述作品泾渭分明的另一派歌曲,它们令人难以理解地也走红了。“神曲”这个词在此刻诞生,这个名称本身便意味着困惑——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歌?为什么会火?
网络神曲时代最红的制作人是兰刚,江湖人称兰哥,彩铃界的“教父”。他的代表作有《秋天不回来》《求佛》,以及被各路乐评人怒斥、让金海心“坠出神坛”的《爱似水仙》。
兰哥是东北人。上世纪80年代,十来岁的他就在哈尔滨中央大街卖卡带,一天保底都能卖出200盘。生意越做越大,90年代中期,兰哥南下广州,从零售转向批发,做起盗版引进。直到2005年国家严厉打击盗版音像制品,“再做盗版就抓人了”,兰哥开始转向原创。
那是彩铃业务迅速发展的年代,借助这一渠道,神曲得以最大化传播。2003年彩铃用户数尚且不足200万,到了2004年年底飙升至2000多万,2005年这个数字到达6000万。什么是“老百姓喜欢听的歌”,兰哥从过往的零售经验里得出结论:情歌,还必须是苦情歌,“人是哭着生出来的,咱死的时候还得哭”;再进一步,从专业维度考量,旋律要简单,波谱平滑,歌词要言之有物,有故事有情景。
他和合伙人一连推出《你到底爱谁》《求佛》《秋天不回来》《没有你的日子真的好孤单》《不要用我的爱来伤害我》等歌曲——仅仅是这些歌名,在十几年后的今天,仍然会给人带来“魔音贯耳”之感。
最令兰哥骄傲的,是“成功打造了金海心”。彼时金海心因为《把耳朵叫醒》《那么骄傲》两首歌,成为不少乐评人心中的“品质女歌手”。她音色特别,音乐人格里也有几分特立独行,被奉为“小王菲”。兰哥对金海心欣赏有加。他在一次演出后台见到了她,以“和我合作咱能挣更多的钱”为由促成了合作——这次合作的结果是,金海心的音乐口碑狂降,但作品的流传度疯长,商演报价比之前翻了数倍。
一边是潮涨,一边是潮退。一边是金海心从“品质女歌手”转型“彩铃歌手”,另一边是港台流行音乐推新无力,逐渐失去在内地的影响力。2005年后的内地歌坛,被很多人认为是一片荒芜,因为在他们眼里,“神曲”这片海域哪怕再宽广,也约等于不存在。
2018年4月《学猫叫》上线,“22天火遍中国,30多天火遍全亚洲”,则意味着另一个时代的来临。这首歌不在兰哥的经验之内,不苦情,不哀切,特征是甜腻、低幼、卖萌,配合以手指舞这样的新型推广模式,迅速达成爆款。
这是短视频神曲时代的里程碑事件。新的“音乐教父”变成杨俊龙——他的代表作除了《学猫叫》,还有《我们不一样》。
《学猫叫》手势舞风靡一时,众多明星纷纷模仿 从此,一首新歌从录音棚抵达最广大用户的路径,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它首先会作为短视频BGM出现,借由听歌识曲功能,将用户导流至音乐平台。短视频的兴起,带来用户听歌场景和收听习惯的变化,反过来又对歌曲制作产生各种预想不到的影响。
其中的一个影响是,听歌的人前所未有地增多了——2020年5月QQ音乐App月活达到2.5亿。一组数字可以呈现这种肉眼可见的增长:2004年周杰伦的《七里香》,唱片销量约230万张;2006年彩铃销量冠军是《秋天不回来》,订购量1700万次;《大风吹》自今年3月上线以来,在各大平台的播放量超过80亿。
最终,“神曲”的潮水越涌越高,几乎完全吞没了传统音乐人坚守的海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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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我是一只小小鸟》是李宗盛作为制作人的经典作品。“赵传长得丑但唱歌很好。”他多年后复盘这个案子时说,“虽然这首歌讲的好像是台北大桥下的苦力,可真正要感动的,是那些刚刚富裕起来、能够买一辆车子的中产阶级。”因为,“真正买唱片、会看演唱会的是这些人,听得懂的是这些人。”
这是过去音乐人的普遍气质——可称之为“李宗盛时代”,也可以称之为“唱片工业时代”。歌词哪怕通俗易懂到“我是一只小小鸟,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”,其所描绘的人群,也不是这首歌真正的受众。更不要说李宗盛写的另外一些歌,诸如“日子像是道灰墙,骂它也没有回响”“试过将黑夜碾碎,还加半两月光,和酒服下”,听这些歌的人普遍高知、中产、文艺,对生活充满浪漫想象。
正如云猫公司制作人宋孟君所说,“以前买得起CD机、MP3的人有几个?”所以李宗盛尽可以在20年前主打精英群体,但如今的短视频神曲时代,买不起一辆车,但买得起一部手机的人,构成了听众的大多数。
云猫公司也是当今活跃在音乐行业里的一家制作公司。与好乐无荒“每年发10首歌,每首歌都必须大爆”的精品路线不同,云猫的策略是增加发歌数量,保证品质,在此基础上追求每月的“小爆款”——在云猫这里,“小爆款”的标准是进入酷狗音乐巅峰榜TOP500。当然,如果精心打磨保证歌曲品质、抓住流行元素、踩准社会热点及情绪节奏,也有希望进入Top10。
在云猫公司的认知里,大爆款要看歌曲品质,也要看机遇,大投入未必获得大回响,徒增了风险;而小爆款的市场规律更有迹可循,稳扎稳打,是能安心睡觉的幸福。宋孟君和团队有时会羡慕陶诗花起钱来的大手笔。关于“能花钱”这点,陶诗并不讳言,“我们算是行业最敢投钱的公司”,一首《星辰大海》在推广阶段15天花了200万,“行业的一些花钱纪录都是我们搞的”。
但云猫不是这种个性的公司。他们的风格是一点点试水、一步步分阶段追加推广投入,亦不会毫无上限地砸钱,“200万够我们推几十首歌了”。
520当天,云猫上线了两首歌。一首是为情侣和处于暧昧阶段的男女制作的小甜歌《壁咚你》;另一首《某年某天》则是为失恋的人、单身狗定制。在这个特殊的日子,两首歌代表着全然不同的两种情绪,同期上线,实时竞赛,数据表现将决定哪个能获得更多资源追加。宋孟君打开手机,每10分钟刷新一次,观察歌曲收听量、作为BGM的使用量和转化率,追踪各种维度下两首歌的数据走势。
一开始,《壁咚你》流量突起,一条搭配该歌曲的萌宠短视频,点赞超过百万,成了小爆款。但紧接着大盘显示,《某年某月》起势渐佳,歌曲收藏率、转化率后来居上。角逐已见分晓,宋孟君决定加大对《某年某天》的二次推广力度。
宋孟君将这种商业模式称为互联网音乐C2B2C,为市场需求提供音乐服务,迅速捕捉热点,完成命题作文。这种模式曾被猛烈批评过,有人说他“灵感似尿崩,生产似母猪”“全网洗歌第一人”。宋孟君没有争辩,干脆关停了微博评论——毕竟,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实时跟进。
受众和市场从未如此清晰地摆在一个音乐制作人面前。宋孟君打开手机,一款为专业音乐人研发的流量监控软件,数据每10分钟更新一次。你能在这里看到过去24小时全平台的收听指数、用户画像、趋势变化。比如此刻,流行曲风热度40000,爵士19,“那我们肯定不会去做爵士乐”。
宋孟君不会具体计算某一首歌的营收,而是看整个版权池。“我们的歌占全中国听歌率的1%”,这是云猫定位腰部版权公司的战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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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唱片工业时代相比,宋孟君认为网络神曲时代首要的特征是编曲简单、清晰。以前人们用音响、专业耳机听歌,如果制作太单薄,会觉得很“扁”。但现在,人们获取一首新歌,往往是在刷短视频时公放出来的,编曲太复杂的话,听起来是“浑浊”的。
宋孟君毕业于星海音乐学院。在校时他以歌手身份发过一张专辑,流行歌,但唱法、制作都“比较学术派”,讲究高级离调、复杂偏音。唱片投入市场后毫无反响,“压根没有人听,就只有我爸妈拍手叫好”。
那时,《爱情买卖》正在病毒式传唱。紧接着,唱着“QQ爱,是真是假谁去猜”的王麟又推出《伤不起》,成为2012年的年度神曲。宋孟君觉得疑惑,开始研究这样的歌是怎么火起来的。
毕业后,宋孟君签约了一家主打“90后音乐品牌”的唱片公司,当时公司主推的歌手名叫本兮。95后不会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,在那个非主流葬爱文化当道的青春期,本兮和徐良、许嵩一样,是QQ空间背景音乐中王者般的存在。
本兮在出道后的五年里发布了10张专辑 宋孟君开始研究市场热门歌曲的创作规律。要抓住90后人群的心理特征,“什么‘45度仰望星空’,什么‘那个孤独的夜晚,我的泪水就是雨夜’之类的,旋律更讲究流畅性,好听好记又好学。”道理还是网络神曲那些道理,“只是受众人群和捕捉的情绪变了”。
“偏丧文化的小情歌”也是陶诗捕捉到市场“热单”的一派分支, 00后很受用。“它不像传统苦情歌那么大、那么悲”。
“特别土的情歌,现在到不了榜单前10,很难成为大爆款。”这是陶诗、宋孟君和兰哥此刻的共同认知。“为什么我搞不出爆款来?”经常有制作人朋友和陶诗聊起这个话题。“很简单,就一句话,不是你们能力不行,是时代变了,你们没变,匹配不上了。”
兰哥也意识到,新型情歌已经打败了他擅长的撕心裂肺式的苦情歌。“我的市场是35岁以上人群,平均年龄得上40岁,有一定感情经历的。他听我的歌,会觉得字字入心。”
网络神曲时代最广大的受众就是这群人。而如今,这群人年纪渐长,90后和00后才是“年轻人”的主力。“我是要慢慢被淘汰的。”坐在广州郊区的办公室里,兰哥一边泡功夫茶一边感慨,“人家流量在那放着呢,是你的1万倍,还有啥犟嘴的啊。”他随口举了个例子,像陈雪凝《你的酒馆对我打了烊》那样的表达,让他明显意识到“年轻人用的词不一样了”,他不是不想学,是“学不来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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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诗、宋孟君,还有兰哥,在当下拥有一个共同点:歌手不再是打造的重点。一首歌固然必须拥有演唱者,但对制作人来说,他们只是“音色”。“音色”非常重要,宋孟君甚至把它当成一首歌里最抓人的部分。但在短视频神曲时代,歌手的作用也仅仅如此而已。
过去,音乐行业的企划围绕歌手进行,名曲与歌手往往是绑定关系。提到《爱如潮水》,一定想到张信哲,《浮夸》与陈奕迅更几乎是相互定义的关系。李宗盛曾经回忆,他带着录音机去片场找张艾嘉聊天,不仅为了记录下她说的事情,还要记录她说话的语调、口吻,这样才可以给她写歌。滚石音乐当年众多的“都市女性”,陈淑桦、辛晓琪、林忆莲、苏慧伦之间,也显然有着定位上的分野,虽然唱的都是都市情歌,但配方里是温柔典雅多一勺,还是自我任性多一勺,需要制作人对歌手特质倾注心血。
2017年台北演唱会后,陈奕迅在社交媒体上感叹现场观众专注于欣赏舞台,无人举手机拍摄,“真的是太惊人了。” 这是唱片工业时代的共识——为歌手打造属于他的风格、他的内容,建立品牌,形成口碑,然后持久地在他身上获得收入。而如今,在这个刚刚建立起版权秩序的流媒体世界里,打造歌手是一件过于奢侈的事情。媒介变了,曝光路径变了,听众变了,分成模式变了……热单与歌手的关系剥离,为了最大化获得流量,版权方通常会为一首歌配上男版、女版、各种翻唱版。
陶诗说,他为《你的答案》这首歌“试了七八个声音,最后找到了匹配的“。他没有提歌手的名字,那不重要。宋孟君则更加直接地说,现在很多歌手更希望一次性获得唱酬,不愿意接受未来不确定的版税分成风险。
而“打造一个歌手”,是李宗盛时代最大的魅力。反反复复听一首歌,反反复复感受一个人,那个时候,听音乐这件事如同阅读,私密,细腻,隽永。一盘磁带时长大约45分钟,一个热爱音乐的少年攒下零花钱把它买回来,将这45分钟反反复复聆听几百遍,去捕捉那些复杂幽微的情绪,去与一个歌手建立情感联结。
而今的音乐,更多通过短视频的BGM传播。它只有15秒的生命力,是流媒体里昙花一现不会留下痕迹的洗脑旋律。你甚至无需完整记下整首歌曲,因为这既没有价值,又很难实现。
曾经人们用耳朵票选出李宗盛,而现在,他们的耳朵选出来的是陶诗。欢迎来到陶诗的音乐时代。